巴金
推薦者 左建輝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爆發(fā)。同年12月,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谷諔?zhàn)爭進入到最艱難的時刻,國家和民族處于重重的災(zāi)難之中。1942年2月,巴金在桂林寫下這篇散文《燈》。
傍山建筑的幾處平房里射出來幾點燈光,它們給我掃淡了黑暗的顏色。
我望著這些燈,燈光帶著昏黃色,似乎還在寒氣的襲擊中微微顫抖。有一兩次我以為燈會滅了。但是一轉(zhuǎn)眼昏黃色的光又在前面亮起來。這些深夜還燃著的燈,它們(似乎只有它們)默默地在散布一點點的光和熱,不僅給我,而且還給那些寒夜里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這時候還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
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只有一點微弱的燈光,就是那一點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撲滅的燈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長長的路,風(fēng)幾次要把我摔倒在污泥里。我似乎走進了一個迷陣,永遠找不到出口,看不見路的盡頭。但是我始終挺起身子向前邁步,因為我看見了一點豆大的燈光。燈光,不管是哪個人家的燈光,都可以給行人——甚至像我這樣的一個異鄉(xiāng)人——指路。
這已經(jīng)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過好些大的變化。我現(xiàn)在不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自己樓房前面的廊上嗎?我并沒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我看見燈光,我卻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難道是我的心在黑夜里徘徊,它被噩夢引入了迷陣,到這時才找到歸路?
我對自己的這個疑問不能夠給一個確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漸漸地安定了,呼吸也暢快了許多。我應(yīng)該感謝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燈光。
他們點燈不是為我,在他們的夢寐中也不會出現(xiàn)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處。我愛這樣的燈光。幾盞燈甚或一盞燈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徹黑暗,可是它也會給寒夜里一些不眠的人帶來一點勇氣,一點溫暖。
孤寂的海上的燈塔挽救了許多船只的沉沒,任何航行的船只都可以得到那燈光的指引。哈里希島上的姐姐為著弟弟點在窗前的長夜孤燈,雖然不曾喚回那個航海遠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魚歸來的鄰人都得到了它的幫助。
這些燈光都不是為我燃著的,可是連我也分到了它們的一點點恩澤——一點光,一點熱。光驅(qū)散了我心靈里的黑暗,熱促成它的發(fā)育。一個朋友說:“我們不是單靠吃米活著的。”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飄浮,要不是得著燈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在這人間,燈光是不會滅的—我想著,想著,不覺對著山那邊微笑了。
1942年2月在桂林
感悟:《燈》是一篇構(gòu)思美、手法美、語言美,并且有著豐富的象征意義的散文。作者通過自己的文字,借助“燈”敬告世人,有一盞燈在我們前方,它照亮我們前方的道路,道路是艱難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只要國人英勇無畏的走下去,中國的明天必定是一片輝煌。巴金先生在抗日戰(zhàn)爭最黑暗的歲月里,不僅用自己黑色的眼睛找到了光明,而且,他站在高山之巔,舉起一支希望的火把,把光明播撒進千千萬萬中國人的心靈。(推薦者系婁底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院長)